半夜两点，我在一个社交软件上传了一张自己的“胸照”。这是一张穿着粉色低胸性感睡衣的“胸照'，照片乳房隆起在睡衣V字开口处，仿佛下一秒就要解脱束缚跃出来。
这个过程里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内心的激动，一种带有负罪感的激动，就像你非常想要秘密地做一件坏事，而同时又想和人共享这个秘密。选择在半夜两点发布，也许就是抹黑干坏事的心理。
但那不过就是一张照片。我惊讶于自己为什么有那么复杂的快感和负罪感。
在这个社交软件上，一个叫做“小性感”的频道显示，类似这样的照片信息已经有40万条以上，每天都有许多人往里面晒类似的“性感”图片，当然，95%以上晒图的都是年轻的女生。图片上大多是女性身体部位的自拍、特写，蕾丝内裤和性感内衣是最常见的道具。
一条带有性感图片的动态，最多可以收到300个点赞，还可以得到围观群众们打赏的积分——攒够了积分，就能直接在软件商城里兑换礼物。这是许多女生发图的动力。“积分好少，什么时候才能拿到XX（软件商城里的一个礼物）啊！”一个女生在发图时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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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这个软件两个月，我几乎从来没有发过图，因为发图的频道里竞争简直太激烈了。别人那些尺度大、口味重的裸露图片，让我觉得自己的图片弱爆了。发图不是一种记录，也不是交流，而是意味着你加入一场身体审美和摄影技巧的竞赛，我带着一种“本姑娘看透了这一切”的无奈，长期只观战，不参赛。所以，这是我第一次发布自己的照片，还真有点站到斗兽场上的兴奋感呢！
很快的，软件提示我，这张“胸照”瞬间引来了几十个点赞，还有二十多个来自陌生人的消息。
“哇！（流口水的动态表情）”
“（流口水的表情）美女，聊聊吗？”
“好勾引人啊！（流口水、星星眼的动态表情）”
“瞬间石更（‘硬’的扩写）”
这样的消息不断涌进我的消息栏里，速度快到来不及看。这是发布文字消息时很少会有的。
半夜两点，原来这个社交平台上还有那么多人醒着，一张照片就把他们都“炸”出来了。
让我感慨，这个世界上对于女性肉体的消费，好像永远呈现着饥渴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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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需求就有市场，无数年轻的女孩们自然懂得如何以各种方式投身于这样的消费游戏中去。自拍、修图已经成为所有年轻人的必备技能，发个图更不费什么劲。在网络上晒身体、外貌已经成为年轻女性们网络生活重要的一部分。
各种社交软件上，一个账号，就可以建立起一个自我销售的橱窗。而同时又有无数的人（大多是异性恋男性）仿佛逛街一般地，在每张图片前流连、观赏、点赞、评论。
这个过程里，围观的“观众”们会货比三家，要求越来越高。起初，似乎只要是年轻女性的身体自拍，放出来就会受到直男们的追捧。但是渐渐地，大家开始发觉一件事：原来自拍里也有阶级！
就像一个男生在动态里感叹的：“妹子们的肉照是不错，可是看到周围床铺、房间、卫生间里乱七八糟的环境，什么欣赏的心情都没有了。”哦，不仅要有身体，还要有不错的环境。你不能在一个脏兮兮、寒酸极了的城中村出租屋的床上拍裸照，而要把背景打扮成豪华公主房一般，才能被男观众们认可！
于是很多女生学会在把图片发布出来前，先用P图软件把身体周围的“脏乱差”环境抹掉。可是这样的图片，当然仍不如那些在豪华浴缸、豪车、健身房内、国外的优美风景里拍摄的身体，更受欢迎。
当然，还有服饰、道具、角度、姿态等等，这些被叫做“品味”的东西，都需要让人一眼就看出它代表的阶级标签，中产、悠闲又优雅，最好还要带点文艺味儿，总之透出一股子诱人又高人一等的气息，这样的图片，这样的身体，才是一众男观众们梦寐以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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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在社交软件上看到的平均“颜值”，和平均“生活标准”，都远远超出现实的水平。吃西餐才能拍照发布，吃沙县小吃就不要发了。现实里过着怎样的生活不要紧，重要的是网络上看起来你在过着一种中产的美好生活。
就像westlife一首歌Uptown Girl里唱的那样：
“窈窕淑女，
她住在那高档的住宅区，
我赌她从没跟街头男孩交往过，
我赌她妈妈也从没跟她说过为什么不可。
我想交个窈窕淑女，
她住在那高档的住宅区，
只要是热血青年就有机会，
现在她来寻找乡村男孩。
那就是我呀！”
一个来自中产家庭的女孩，有着中产生活给予的细腻皮肤、窈窕身段、动人眼神、优雅举止和华丽服饰，啊，这一切如果是我的该多好！——直男们通过对一个女孩的肖想，直接肖想了一种中产阶级的生活。这不但是男性的梦想，也是一个屌丝阶级的梦想，女性们便也自觉地向这样的“窈窕淑女”靠拢——“看”与“被看”似乎在共同完成一个中产而窈窕的梦幻。这个梦在今天的网络上，直接地制造出了“网红”。
最近，我们都从一本杂志对网红的报道里知道，原来那些被叫做“网红”的漂亮女孩们，都来自富裕的家庭，优越的生活造就了她们在消费、穿着、生活上的“品味”，许多“网红”女孩们仅一年的服饰消费就要几十万。正是这些东西，加上良好的外貌条件，才使她们在网络上走红。她们不只是漂亮的芭比娃娃，更代表了一种“有钱有闲”的美好生活。正是迎合了大众对于这种中产生活的梦想，网红女孩们才成为万众瞩目的网络宠儿。
网络推手、网红营销公司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中产梦”，他们把网红女孩们身上带有的一切中产元素都模板化，复制成为无数个网店、无数款淘宝爆款，以及一帧帧被定格下来的网红宣传照。那些网红女孩们在巴黎买买买，去伦敦喝咖啡的照片，在淘宝店、微博上不断地更新，仿佛在暗暗地告诉年轻的女性消费者们：穿上这件外套，提着这款包包，你就能成为她们，你就可以和她们一样优雅美丽。“消费吧，消费，你就能成为她！”这就是他们使用的咒语。
通过消费，女孩们当然无法跨越阶级，过上中产的生活（而只是累积了网红和网红推手们的财富）。但是在全民的“网红”狂欢下，女孩们似乎别无选择，至少，选择很少——你要展示自己么？那么就要像网红女孩那样好好打扮自己，让人看到你是一个吃牛扒不吃沙县小吃的窈窕淑女！你要被看见，就要先消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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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性感”频道，无数女孩们放出自己年轻的身体自拍，我的那张“胸照”很快就被别的女孩发布的照片挤到下面去了。想了一会儿，我在发布了十七分钟后又把那张照片删掉了。因为它引来的关注，是我不需要的。就一个身体部位的特写而产生的交流，对我也没啥意义。
消息栏终于安静下来，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那张相片从网络世界里消失了。那些随之而来的消息也仿佛消失了，但它们只是立刻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对“窈窕淑女”身体的欲望，大概永远不会消失。
作 者：鸟 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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