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个变性人,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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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一个变性人

文 / 鸟鸟

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变性人。在我见到他之前,已经从一次中大的性别公选课上听到了关于他的事,所以当我听到朋友说他要到广州,我就好奇地跟着一起去见了他。嗯,完全是出于好奇。

那是第一次见面,我问他的第一句话是:“你是gay吗?”

他一开始愣住了,第二个反应是有些诧异地笑笑。

那时,他刚从地铁站出来,留着黑长直的头发,穿女生的衣服,背女式双肩包,全套的“女性”装扮,包裹着一副北方男性粗壮的骨架。那样子在当时的我看来,的确有些“怪异”。我只好努力地做着表情管理,尽量不要让他感到我对他的打扮有任何不适。

但我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还是僵硬的,语气和呼吸大概都乱了节奏。

我怎么可能一开始就懂得如何面对一个变性人呢?这个社会没有教过我!他大概也习惯了别人这样的反应,只是安静地跟着我们去吃饭。好奇的我,不断地问他一些关于他性别的问题,他好像并不介意,口吻轻松地和我说了很多。

那时,他已经坚持穿女装、留长发、“像女生一样”生活了好多年了。大学毕业,去第一家公司面试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去的,并且开出的条件是:必须接受我会穿女装来上班。仍然被录取了。

而在工作之外,他去了一家性少数学术研究机构里里做志愿者。

同时,他还在做一个自己设计的项目:每到周末,他会飞到不同的城市,在那里见不同的人,跨性别。

性别,是指对其出生时被指定的性别感到无法认同的人。有些跨性别者并不想要改变生理性别,有的会选择通过手术来改变,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变性人。即使在被称作“性少数”的多元性别性向人群里,变性人也是边缘的边缘,少数中的少数。ta们在主流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管是来自内心对自己的怀疑和自责,还是在环境里感受到的不解和排斥,都让ta们不得不选择在人群里隐藏真实的自己。ta们中的许多人,一辈子只能在外界眼中,“忠实”地作为一个生理性别而存在:如果你长着鸡鸡,就只能穿男装,说话和做事都要“像个男人”,要和女人恋爱结婚——不管在内心里,你怎样渴望变成一个女人,像女性那样生活。

插播广告:第八期婊酱电台的主题就是关于跨性别者的,Jess和云老师专撕央视《心理访谈》栏目做的两期有关跨性别的节目,吐槽了所谓的心理学专家和情感导师们(其中一个还是财政处处长,什么鬼)对跨性别的无知和不尊重。

他很直接地认为自己是变性人。小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女孩,上了小学能认字后,在报纸上看到一个关于变性人的报道,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疯了,人真的可以选择自己的性别。一直到大学,他开始尝试穿女装,喜欢男孩子。

在微博上,他也已主动公开了这个身份认同。每次在飞到一个城市之前,他会先在微博上说明自己计划要去的目的地,如果有同为跨性别或变性人的网友私信他,愿意跟他在当地见面谈谈自己的故事,他就买机票过去。

为什么要浪费那么多的时间和钱,在微博上和Ta们联络不是一样么?

他说:“不一样,面对面地交流,让对方看到你的存在、你的样子,这对对方的意义很不一样。”

他说,变性人比同性恋者压力更大,同性恋者们在各个大城市都有形成自己的团体、社群,变性人则还是停留在个人的零散状态,没有能形成社群,相互支持。他这样做,其实是在“挖人”,把全国各地不同地方的变性人先慢慢找出来,一对一地和ta们见面交谈,让ta们感到安全,能从这样的见面中得到一些支持。

我问他,你和ta们都是第一次见面,要怎么摆脱尴尬,和ta们谈这个事情呢?

他说:“我从来不会主动问,除非ta们自己说起来。我只会听。如果ta们在我面前感到安全,会主动和我说的。”

“不主动问”,我听到这里,有些羞愧,为自己一见面就问他性向的唐突行为道歉。他耸耸肩,无所谓地说,自己什么都能接受,只是会注意不对别人造成压力。

说起话来轻声轻气,让人感觉很舒服。见面不到一个小时,我已经觉得和他仿佛认识了很久,几乎无话不谈。

那次晚饭后,我们在校园走了一圈又一圈,聊了很多很多。我们肩并肩边聊边走。他说话时带有一点娇羞,话语里却充满笃定和倔强。像他说的那样,他从不主动问我任何东西,却让我感到安全,愿意对他说很多。每个人都可能在某个方面成为少数,我们就交流彼此的少数派体验。

走到实在走不动了,我才送他去搭地铁,一路聊着,居然又一直送他到酒店楼下。离开时我们俩拥抱,他的长发扑到我的耳边,让人意外地有种心动。

第二次见面是半年后,偶然知道他来这个城市出差,我让他一定要来找我聊聊。

我带着半年前分离时怀揣着的一丝心动,在那里接他。他走出地铁站,还是像第一次见面那样,黑长直,双肩包,女生裙,高高壮壮的,从地铁口出来。

一起去路边摊吃东西,我饶有兴致地看别人怎么看他,他怎么在人群里自处。可是什么也没发生。也许有人对他感到有些奇怪,可是他似乎完全没有什么顾忌。

“我是女生”,已经成为他对自己的认同。这么多年,从开始穿女装,就已经勇敢地结束了与自我的缠斗,开始面对世界做自己。

所以,我其实应该称“他”为“她”。

她告诉我,已经服用激素三个月了,而且在努力攒钱,准备去做手术。当时我想,那大概还要存好久的钱吧。

她说到自己和父母的关系。一工作她就从家里搬出去独立了,但为了方便和父母沟通,又搬了回去。父母逐渐地接受了她,但是偶尔家里有客人时,会叫她出去“躲一躲”——她们只是接受了自己的孩子“有缺陷”,但没有接受变性人这件事。

“我不‘需要’她们接受,但我‘希望’她们能接受。这是为了她们,能够活得好一些。”她很清楚自己和父母之间的界线,并不为了她们而困扰。

我们俩从下午就绕着整个小区散步、说话,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我们就在跑道边坐下,继续聊。那天的夜晚是那么清凉而静谧,周围许多人在跑步、散步,我却感到整个世界只有我和她。那种在精神上完全的信任和接近的交流,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几乎很少遇到。我想,是因为她愿意完全地把自己暴露给我,所以,我也愿意同样地对她。

从内心一直为自己性别纠结,到慢慢为自己做了决定,决定对全世界公开自己的选择,在任何人面前敞开自己的故事,这么多年的经历,是怎样一种体验?坐在她的身边,我看着她轻松愉快说着话的侧面,找不到我以为的那种伤痛的痕迹,但是我知道,那必是一个无法避免的过程。于是突然为她心疼,也更理解她为什么执着地要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去“挖人”,去倾听和她一样的人们的故事,去给予ta们支持和联结。

然聊到雌性激素后身体产生的反应,她看看我的胸前,说很羡慕我的胸,希望自己也有。我有点哭笑不得,她喜欢我的胸,并不是因为它们对她有性吸引,哈哈,只是希望能和我一样。

对她,我的感觉很复杂,并没有能如她所愿把她当成女生看待。她是个充满人格和个性魅力的家伙,一个为了做自己,而不惜一切冲出柜子的人,同时,在与人相处时那么悠然自得,聊起自己的经历和故事时,也找不到对这个世界剑拔弩张的“少数派表情”。很多在我看来必须背水一战(反抗歧视)的情节,却总是被她四两拨千斤地顺利过渡了。这种在自己和她人之间分寸感十足的笃定和淡然,真让人心动。

在我发觉自己对她的暧昧好感时,我完全没有考虑过她是男是女这个问题。大概很多东西原本就与性别无关吧。灵魂在人世跋涉千里,孤独的可绝不只是会呐喊的肉身。肉身无法定义我们的身份,也无法定义我们的情感甚至性欲望。能在相遇时,精神上碰撞出清脆共鸣,那就是可以让人会心一笑的对象,这跟有没有鸡/鸡,是没有关系的啊。我看着她的样子,内心为自己的情动而感到安慰,却没有说出来。

分别时我们照例拥抱,我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那是短暂相处中唯一的触碰。

过了几个月,从微博上知道,她终于去了泰国,做了手术。

到现在,我还没有见过手术后的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有了一对她想要的大胸。

文 / 鸟鸟

(简介:双性恋,享受独立写作的女人)

图 / 狒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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